在路上

黄容

她不知自己算是他第几个女人。与他睡过的女人30多个，尚未计她。这一年他三十岁，她二十岁。他经营小小的旅店，常常会有陌生的异地女子借宿。偶尔看到喜欢的，身边若没有其他男人，大方地上前搭讪，不作过多的暗示，邀请喝酒。微醺时，靠近樱唇亲一口，若不推开就是默许。他也不勉强，合则来，不合则去，他相信你情我愿。目的也不一定是上床，视乎心情。

他说，年轻时在山里打猎，看到兔子静静吃草，丝毫没有察觉危险逼近。此时，不可马上靠近，需要静观四方再伺机而动。一旦决定目标，用尽全身的力气，奔跑追赶，切忌中途停歇，追到兔子筋疲力尽跑不动，便是囊中物。

打来的兔子，锋利的刀子划开皮肉，毛皮划坏就不值钱。长年的训练，养成他深沉的个性，一旦若被他当作猎物的女人，他要的不是一夜情，他要，她们的全部，他要她们一辈子记得他危险的气息，如虔诚的信徒，臣服于他。不动声色却霸道的男人，天生有种令女人灯蛾扑火的慾望。

认识他的第一天，他已向她坦诚是有家室的人，与妻子分居两地。他坦诚婚后，并无拒绝与任何女子往来，甚至进一步的亲密关係。他说人生很短，不想拒绝任何行乐的机会，宁可到头来失望伤心，亦不想老来后悔。她问，你最爱的人是谁，他想都没想，当然是我老婆，她是最懂我的人。她知道我骨子里的不安分。

开旅馆前，他曾经在海南三亚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在一间酒吧打工，不喜欢说话。每天打烊后，搬出音响对着广阔无边的大海放音乐，汹涌的潮水起伏，拍打岩岸，混杂许巍唱的「执著」，「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注定现在暂时漂泊」。黑暗无人的深夜里，感官丧失意义，那是我最自由的时候。能听见内心的声音。

他的指尖轻轻撩开她眼前的发丝，我是第一次把自己那么多的事告诉一个陌生人。我感觉你是个很干淨的女孩。我是个坏人，你知道吗。

是吗？她淡然地回应，并不反驳，亦不在意。短暂的交流，最不需要的就是认真。独自与陌生男子饮酒抽烟，怎会是干净的女子。

看着他孤身伫于漫天雪地，白雪皑皑。她知道，若她冒着寒风去寻他，最终只会被灼伤。

那一夜，酒过三巡。饮罢，两人穿过旅馆的小花园，他送她回房。旅店的佈置温馨极简，折好的纯色薄绒毯与抱枕静静靠在棉布沙发上，红的，绿的，紫的，颜色一致。对面是小小的吧台，柜台上放满半空的酒瓶，五颜六色的招纸。她不喜欢饮酒，认不出大多数酒的名字。走过长廊，经过放着数张摇椅的花园。每间房间的门口贴上二战时期战胜国的国旗，美国，英国，法国等，当然不会有日本，亦不会有中国。远离妻子逃来异地，骨子里他是个逃兵，岂会展示战败国国旗提醒自己的无能。但惟独有德国的旗帜，他说德国不应该输。他的战意高昂，娓娓道来二战战事，流露几分羡意。

可讽刺的是，他也不过是逃兵。《一代宗师》中叶问说：「我七岁学拳，四十之前，未见过高山，到第一次碰到，发现原来最难越过的，是生活。」也许他是个真正面对内心怯懦的男人，放下一切远走他方去追求风般的自由，但她眼中他仍是逃兵。

而她亦是逃兵，内心响往简单的生活，却一直无法为任何人停留，不断地漂泊在路上。她欣赏他的坦然，同林鸟大难临头终究是各自远飞，具有自知之明的男人，不会给予女人过份期待，也许是一种残忍的恩典。他们是同类，知道自己无法背负过多责任。

天寒地冻，两人伫立门前对望，他拨开她的头发轻轻一吻，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醉了，晚安。她红着脸，冰冷的鼻尖不断磨擦他的下巴，「我一个人睡冻冷。」她笑得像一朵夜里绽放的红雏菊。

一进门，羽绒外套，颈巾，鞋，随地脱下。她走进房间，躺在床上，任由他帮自己脱下毛衣，只剩下一件黑色的棉内衣。他才发现她体型异常瘦小，没有穿胸衣，起伏不定的胸脯，在眼前若隐若现。

他托着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黑色的眼珠像猫，任何人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她如孩子般闭上眼，眼睫毛浓密漆黑，双手张开，头发如墨水随意洒在床单上，皮肤极度苍白。像一朵盛放的黑夜昙花。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相拥入睡吧。她咯咯笑道，你真的想吗，你忍得住吗？她双手环抱在他的颈上，湿润的舌尖沿着耳廓蜿蜒，吐着芬芳的热气。你不是喜欢跟人玩吗，我们就来玩一个游戏，我先忍不住要，我随你怎麽办。那就要试试看才知道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他喜欢在床上好胜的女人，一旦征服，会变得异常温驯，风情万种，配合男人所有的慾望。

他准备亲她，她顺势推开他，一触即发。两条对歭的狗，她是体型娇小却好胜的芝娃娃，他是体型庞大的哈士奇，手臂有坚实的肌肉。体型虽相去甚远，他知不能掉以轻心。他扑向她，她却像海里的鱼般，皮肤能分泌出大量滑液，不断用力，她不断在他身下滑走。她比他想像中力气大很多。她用力挣开压住她的身体，转身像个女王般骑上他的腰间，露出孩童般稚气的笑，在他脸上，用力地亲了一口。

为什么纹这个字在你的左胸？那是年青时纹的。这是一个不祥的字。我知道。「殇」，青春死于非命。是一个很荒凉绝望的字。可是我很喜欢这个字。很喜欢。她低下头，轻轻伸出舌尖轻舔字的每一笔，胸口一片湿润。手时刻警惕他游动的手。

他看不透他眼前这个单纯的姑娘。明知自己体力不及他，却要赌。她体内有危险的因子，且天生会诱惑人。她是魔鬼和天使的结合。

她不断发出娇嗔声，温热的下体有意无意擦过他的身体，企图挑衅他，让他失去理智。他彷彿感觉有数万只蚂蚁在身体表面缓缓爬动，又痒又热。他已无法听见任何声音，空洞的房间回荡着一声声吼叫声。他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只有年青时他在树林追赶的那隻兔，他跑得很快，可以听到鲜血与血管猛烈碰撞的声音。兔子却不知死期将至。

他抓住她的手腕，粗暴地分开她的双腿，然后用脚扯开棉裤褪至小腿间。长年的运动，他十分熟悉关节的位置，一旦按住便无法动弹。他得意地说，你被捉住了。然后，用半个身子按住她，一隻手从她黑色的内衣伸进去，滑过她丝般的腰际，抓住她的乳房。她用手紧紧按住他的手。这是我的了，你是我的。霸道地没有讨价还价的馀地。他狠狠地在雪白的皮肤上吸吮出红印，我要留个记印，要你记得我。他从没试过如此暴力对待任何女子。对一个三十岁的人来说，青春的躯体充满诱惑。尤其是她，原始野性的味道，引发他体内流动的燥动。他好久没有感受血脉奔腾的感觉。

然而，倾盆大雨般的慾望倾泻而出，内心沉睡已久的兽被她充满生命力的躯体唤醒，低沉地发出吼声。他要她，他要她。渴望从短暂的抚摸中得到安慰。他沿她的脖子一直吻，凑到嘴边，挑出她的舌头用力吸吮。挑动她身体每一块情慾之地，她不再抵抗，且热烈回应着。交合的身体来回推送，舌尖沿舌根快速打圈摩擦，她猛地大力吸吮他。彷彿想将他整个人抽空，吞没。被一片潮水淹没。交缠的激情让她忘却空洞麻木的生活，她从抵抗与臣服中释放出自己。面对慾望，她虽败犹荣。

如果从前遇上不听话的女人是在床上打架，那么和你就是在打仗了。大汗淋漓，他累得趴在床上对她说。她依旧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径自下床洗澡。灌下一杯冰水冷却通红的身体。从地上捡起衣服颈巾鞋子，一件一件穿回。

他曾说，很多人说了再见，此生不复相见，他恨世上竟有如此多的不圆满。她问，如果重来，你会宁愿从未遇过我吗？ 不会，我将永远记得你。

2004年12月30日凌晨，他传来喜讯。是一个女婴。

xiaoqiang2000

讽刺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