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

山里来的贼

　他一次一次的抬起头，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路人，神情说不出是落寞，还是悲切。

　　驳杂的毛发遮挡住眼眸，眼神浑浊，但他就这样静静的躺在那里，没有嘶喊，没有悲戚。

　　突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脚步，挪动了一下后腿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身来，眼中恢复了一丝神采，但弯折的两条后腿显然不足以支撑起整个身体，挣扎了两番便又倒下，但头颅却是高高昂起，等到脚步走近又慢慢远去，他眼中神采黯然，高昂的头又悄然垂了下去，整个身子低俯在地面。

　　北方八月的天，勾动人内心的躁动不安。天边浮云几片，远山叠嶂，几株单薄的杨树立在他的身旁，阳光透过树叶，星星点点地洒在他的身上。透过树叶看着天边的浮云，这一刻，他想起了好多以前没想起来的事，一瞬间，回忆被拉的好长好长，长到他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好快。这短暂的人生，短暂的快乐，最后的痛苦、遗憾，还有陪伴他长大的小叮当。忽而，他仿佛听见了小叮当的呼唤声。

　　“当当……当当……以后就叫你当当吧！”他怔怔的看着这个不过七八岁的人类小孩，这是他自出生以来得到的第一个名字——当当，也是他和小叮当的第一次相遇。

　　“爸爸……爸爸……留下当当吧，求你了。”

　　“我会养他，我自己养他，求求你不要丢掉他好不好。”他看着眼前这个泪眼婆娑的小男孩，内心不知为何毫无波澜，只是痴痴地舔舐着小男孩的手背，这一次，他被小叮当留了下来，从此以后，他多了一个叫小叮当的小主人。

　　“爸爸，当当不是故意的，他是不小心才打碎你的杯子的。”他看着小叮当固执的挡在他的面前，然后被醉醺醺的男人粗鲁的推开。男人的脚毫不留情的踢在他的身上，他发出一声哀嚎，他看见小叮当哭喊着抱着他。“傻狗！”男人愤愤地拖着醉酒的身子离去。

　　“爸爸，不要打小叮当了，我不敢了，我不要妈妈了。”他看见小叮当身上落满了醉酒男人的棍棒，他冲上前去挡在小叮当的前面，冲着男人呲牙怒吼，男人一怔，手中的棍棒却没有丝毫迟疑的落在他的身上。这一次，他愤怒的咬住男人的手，口中发出低声嘶吼，他看到男人的脸变得扭曲，口中还在不停的咒骂，“疯狗……疯狗……”他又看见小叮当冲过来一把推开他，抱着男人的手，“当当，你怎么能咬爸爸呢？”男人痛苦的抱着手腕，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棍棒，在酒精的麻醉下，眼神变得凶狠。可是他不害怕，依旧对着男人呲牙低吼。“疯狗……疯狗……我要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个畜生。”他看见男人拿着棍棒狠狠地砸向他的后腿，他发出一声惨叫，再也站立不稳，倒在地上。他看见男人将小叮当拉到一旁不知道在低声嘀咕着什么，又将棍棒落在他的身上，他一声一声的低声惨叫，小叮当则是站在一旁撇过头去，眼中有泪花闪过。

　　他被男人扔出家门，拖着残缺不堪的身躯，一路上被不停的驱赶着，没人会收留断了两条腿的废物。他就这样向前走着，一直走到这里，他和小叮当第一次遇见的地方。他慢慢伏在地上，丝毫感受不到地面上的热浪。

　　他不伤心，只是有点绝望。他的人生已经走到头了，等待他的将是死亡，可是他不害怕。几年前，他从这里离开，现在又回到了这里，死了之后也能回归故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他一次一次的抬起头，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路人，神情落寞又悲切。

　　突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脚步，是小叮当。他知道是小叮当。他将头高高昂起，看见小叮当怀抱着一只干净的小狗，眼含笑意，拉着男人的手，从他身旁走过，看也不看他一眼。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肮脏。他听见小叮当的脚步走近又远去，高昂的头又悄然垂下去。

　　天边浮云几片，远山叠嶂。透过树叶看着碎成碎片的天空，他想笑，可是他听见的却只有一条狗即将死去时的嘶哑低鸣。他轻轻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人们看着这条躺在地上垂死的狗，眼中满是怜悯，而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眼中满是嘲讽，人世间又有谁不是跟他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