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钟表

山里来的贼

墙上的钟表（下）

　　搁浅之后的事情我没想到。

　　干事的时候人人都偷懒，拾掇人的时候他们责任心强着呢。我知道那是嫉妒，或者说是劣根性，得空就使坏是那些人一贯的做法。

　　我没想到的是公安人员进驻了我的办公室，花两天时间翻阅了我几十年的签字材料。早知道，我提前销毁啊。我偷偷的想花两个的，可是，那几个假正经不买账。都在落井下石呢。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他们真就找到了我曾经签过的带亻字傍的“万”字，所谓的鉴别专家经过了所谓的缜密的鉴定，结论是“欠×××现金20万元。”

　　“你们见过‘万’字带亻字傍？还用我一遍遍地申辩吗？”

　　“如果是20佰，那你为何不直接写2000元呢？凭这一点也可断定不是20佰。万字带不带亻字傍没关系，那只是您的书写习惯！”

　　这些王八蛋得势不饶人。私下里连他们自己都不承认她能拥有过20万元，却下结论说我欠她20万元！还虚情假意的说“您！”更要命的是她又提供了一封我以前写给她专门回答她的“千言佰语”疑问的信：“是千言万语，带亻字旁的万字是自己习惯性的写法。”是的，这下结实了。法院予以采纳！至此，我才真正感受到了压力！也明白了什么是沆瀣一气。他们想每月给我留下600元生活费，我其余的工资通过财政直接打进她的账户，这样20万元加上利息，总额是25万元，是我不吃不喝12年的工资啊！

　　数额太大了。加上以前的小恩小惠，一生差不多将近一半的工作是在为她赚钱。“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窝囊啊。有如康德的必然世界，天上的星空依旧灿烂，而我的世界却减去了一半。我只好先花1500元聘请了一位律师。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我实在冤枉啊！

　　律师告诉了我一个办法，前提是我得承认嫖娼，在嫖娼时遭遇讹诈，那么那张欠条就不攻自破了。我欣喜若狂！今辈子从来没有那样欣喜若狂过，两手一下举到了天上，脚在不在地上我不知道了，反正眼泪流出来了。也立马意识到1500元没有白花。大快人心！可是，律师才说了一半：“承认嫖娼也有后果，按照党纪就得被‘双开’，你考虑下。”这王八日的。唉，不是人家说晚了，是我高兴太早了。“找找你的老领导，看看，他直接管呢！把欠条攻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再处理人即可。”花钱雇的律师确实是在为我考虑呢。

　　墙上的钟表又走了30分钟，就是说我又自言自语了两刻钟。我似乎意识到无法进行正常的思考了，可以轻松地从这件事想到那件事，从这个人想到那个人，都是长期考虑来考虑去的结果。是那些不负责任的人造成的。在之前我的思维特别专一。尤其抓工作时，任务完不成誓不罢休的。这机关这社会对实干家一点也不包容。我用自己的钱还被人诬陷的账，结果却受到了处分。若像他们一样贪污巨款，神不知鬼不觉地摆平了反而就没事了？不是助长歪风邪气又是咋呢？我从来不知道人们是怎么想的，也越来越难以集中精力。思维就像一个没有灯罩保护的火苗忽左忽右地摇曳着。

　　“承认嫖娼就得‘双开’。‘照镜子’事件发生后，没耽误提拔，我已为你承受了不可想象的压力；时代变了，风头越来越紧，这次无能为力了。”

　　这是我一直报答甚至是孝敬的老领导说出的话，他也在落井下石！已经搁浅，他再拉一把，我就出来了嘛。唉，人性的宣判是无效的。一旦跌倒，人性就来攻击你。还没耽误提拔？你咋不说是我半年的工资换来的呢！哼！你认为我不知道你？总是希望别人犯错误，然后顺理成章地将自己的权威与形象贪婪地不可磨灭地打印在别人的圣殿里。小人一个！人家犯错，自家好过。有了犯错误的人，自己才能像老子一样被人伺候着敬颂着。就像有了信神的人，泥菩萨才能被敬颂一样。寿命按76岁计算，还有30年呢，即便工资不再长，收入也远远高于那个肮脏的数字，“双开”是万万不可考虑的。不给办就不给办吧，还用牵出其他事来吗？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有完没完？！不是说允许人犯错误嘛，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志啊。评价一个人主要的得看工作，光在乎这些小事紧盯这些小事？再说了“照镜子”那事也不全怪我啊。那事是太丢人了。不用你们提醒，我很是后悔，但已经发生了后悔有什么用。平生最想不到的是自己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怨那些设计师！男女厕所怎么会挨的如此近，仅仅是一道木隔板，隔板上缘能挡住视线，但是，下边给人留了联想。为了防止腐烂，隔板下缘按了两条腿，不让木隔板紧挨着水泥地面，这些白痴！上缘看不到，可低头会看见那边的脚，耳朵里还听着那哗啦哗啦的尿声，那联想不是一般的丰富！人有了联想很麻烦。越不让知道的就越想知道，越不让看的越想看。这责任全在建造师。这些白痴，这些白痴，这些白痴！骂他们一辈子也不解恨。看到脚管用吗？看脚大街上有的是啊。怎么才能看到呢，怎么才能看到呢？最后科学给了我答案，毕竟是搞设计的本科毕业生嘛。光学的入射与反射。是的，您猜对了。我用一面小镜子，偷偷的伸了过去，调整角度就容易多了。要是只看一次就好了。这事也不能怨我！有了第一次谁还能阻止第二次第三次……还是那帮白痴，不该那样设计建造。也怨那个女的，丑的那样还自作多情。她唉吆咋呼一声不就行了？我能来得及躲避，她也会保住脸面。可是她太狡猾，实际是愚蠢透顶。一声不吭地准备，直至把我堵住，被人擒住了胳膊。我是一名受害者，幸亏我的承受能力强些，要不然一生就被这样一件小事给毁掉了。凡事都要想开点，要不然一件小事真会毁掉一切的。那帮白痴，今辈子骂完了，下辈子也要辱骂到底。

　　姿势坐久了有些累，我干脆把两脚拿到了写字台上，背靠座椅，通过不断变换坐姿让身体放松下来。人怕长时间地闲着。正如高堂之上的人向往一介平民的生活，短期是享受，长期便是煎熬了。透过两脚尖的V型空间，瞟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已过了11点。丢了工资，丢了脸面，丢掉了权利！除了喝茶，什么也做不下去。茶是真没味道，不在主要岗位上了，茶叶也降了档次，这个办公室啊。尤其那主任，拍马溜须，看来干办公室的不是小人的不多。更可恶的是那个玩意，好话连篇地颂扬、巴结，年底都百般讨好地送过来两只野生的甲鱼，现在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那年我46岁，最是为国家做贡献的年龄。一个年轻有为干事创业的开拓型干部就这样被某些人绞杀了。职务被贬了，事业戛然终止了。关键是单位、国家的事业也随之遭受巨大的损失啊！周围的尽是世俗的眼光。有人天生是绅士，有人天生就是小人。绅士当然要遭嫉妒了。嫉妒是人世间最持久的情感了。我忽然又想起了那个负责放报纸放香蕉的相貌一般的小姑娘，为何不曾敲过我的门。我不是希望她敲我的门，主要是她的这种德性搞得我没有面子。小姑娘多虑了，我根本没有其他想法。

　　每月1200元扣着，像在抽我的血。但是，扣钱扣不到我的灵魂。我的道德照样纯洁。看热闹的却不怀好意，“以有限的收入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了。”还恶毒地送我一个外号：“送猪的” ——每月送一头大肥猪给人家。多么卑鄙！后来每月扣到3000元，最后又扣到5000元。温顺宽和的妻子不长时间就被“扣”得瘦骨伶仃了，家庭三分之二以上的收入拿去供养一个野女人无论如何是她无法接受的。可是，没办法，因为自己嫁了个老是喜欢妻子以外的美女的丈夫。女人都心眼小，太在乎那些钱了，结果把命丢了。是我害了她。死亡是最后的反抗。搞得儿女都恨我，都不再靠近我。要命的是身体像被阉割了，一蹶不振。要知道之前我的身体就是一群雄性荷尔蒙的仓库，散发着独到的雄性美。我切割了她的人生，她也把我削成了丝，切成了片。两败俱伤。还有哪个会超过这样的摧残。钱还完了。我自由了。思想也自由了。自己的脑子不受自己支配了，忽而玄幻，忽而眼前。但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都是那帮不主持正义的白痴！好端端的一个人，好端端的一个家庭就这样报废了。我的两只眼睛早早地就带上了黛色的眼袋，且越来越大，正如一线蛛丝被雨点溅湿后为其重量所坠而弯垂了下去。不怀好意的暗地里都叫我熊猫眼。妈的，还以为我不知道。这些无聊的人，于己无关的事闭嘴好了。越是素质低劣越爱掺和别人家的事。

　　窗外起了风，树木牵着无数的叶子在与风儿拔河，像是水体在阻止着拖网。此情此景很难不想到我的处境。

　　人得向前看啊，谁能想到工资不几年就翻一番呢。那些猪脑子测算的年数不对，用不了那些年，也就用不了那些利息。20万元够多的了，又白白冤枉了那么多利息。面对强盗，弱者去哪说理啊！个人就像那风中的叶子，在他们强大的组织网络里任由摆布。

　　我有时把失败归咎于自己太善良。刚见到她时，一狠心，离了再结婚不就没有这后遗症了嘛。与其给她那么多钱，不如干脆娶了她。那时儿子小，阻止不了啊！可是，又感觉有点太残酷。于是，才有了这等麻烦。一次次的，想着想着我就找到失败的真正原因了——太廉洁。是的，原因就是太廉洁！后悔呀！投资一亿多元的除险加固工程好处费要给20万元的，我没要啊！党性太强。说到家是傻！手里若有20万元，一下甩给她，就像打发要饭的，还用这么丢人现眼嘛。身败名裂了，升官无望了，想要却没人给了。当时若收了钱，会悄没声息地平息下去，人不知鬼不觉。保住了面子就保住了官位，保住了官位，钱还用愁回不来嘛，那会营造起一个良性循环；不收钱自然就是现在面对的恶性循环了嘛。

　　太不公平了。好多不如我的也与我平起平坐了。我不就是跟一个女人闹了一点麻烦嘛，你们却揪住不放；若跟男人打的不可开交也没人过问啊。我知道这都是上帝的安排。我接受宿命。你再看那个人，这样的人也能提拔？再看上周那事，让我负责能这样？听我的也不会这样。活该！老百姓闹是对的，以我说闹的还太轻。还有那个讲话，能那样讲嘛，管用嘛！这都是否定我的代价。碌碌无为，平平庸庸，待遇却高，凭什么？还有那一个，他不是白白地受了两套房子吗？得多少钱！笨拙、丑陋、平庸，唯独懂得掌权。还什么，我有告的人家没有告的，没有告的就不管吗？凭什么他们天天茅台，收着回扣住别墅！坏人就该天天沾光，廉洁的人就该吃亏吗？什么叫弘扬正气，支持一个讹诈的就叫弘扬正气？都不肯听取我的正确的不满。我知道，前任一般都喜欢站在某个高度俯瞰继任者，就像刚才我通过窗子观察楼下的情况一样。但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出于责任心，有时听听看看，有时看看听听，这是在为党的事业着急。我不再介入了，早就操碎了心伤透了心了。得空多想想庄子看鱼看蝴蝶呢。

　　我太庆幸了，幸亏没相信那个猪脑子的律师的话。月工资已超过了7000元，还有三年零两个月才退休，这个收入就远远超过了那个晦气的数字，不用说以后的退休金了。人在关键的时候马虎不得。县级的待遇已白白享受了十多年，好多人都在科长的位子上裹足不前呢。不如我的人却总是在关心关注我的遍体鳞伤，不是嫉妒又是什么呢。每逢想到此，心中的愤怒都会被平静所取代。我现在是清闲了，除我的心跳我的呼吸，唯剩墙上的钟声嘀嗒。这样不行，得时不时地热闹一下，要不然太像坟墓。说实话，无所事事与辛劳过度无论在精神上还是筋骨上同样折磨人。于是，我一直练习着讲话，嘴巴也好像还一直没接到被停职的通知。回忆里加进幻想是我演讲的主题。管他有没有听众。这是一种习惯。习惯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能力。实话告诉你，独处也有好处，可以随心所欲，可以打打手势，说错了还没人计较。我知道我的名声远远超出了我的职位，背地里没少被人嘁嘁喳喳，我照样走自己的路，说去吧。我才不唉声叹气呢，那是愚人的专利，智者总会用笑声面对危局。知道我清闲了，一下给买了100多本文学名著，这点办公室还算懂事。我们文化的精髓都是贬官创造的，职务被免恰是文学杰作的胚胎。这个嫉妒那个排挤说不定会激活身体里的文学细胞，催生一个苏东坡呢。你们等着瞧好了。

　　他妈的，她也混不到好处！不照样穷困潦倒。不义之财能发吗？无论什么，都抵不过岁月那只翻云覆雨的手，她的勾引人的妩媚、苗条不见了，粉嫩嫩的砖红色的脸不见了，那可是作为女人的资本呢。粗俗、猥琐、贪婪，躯壳里渐长的是虚荣和欺骗。当时你听我一句，啊！沉住气，别有非分之想，维持着，我的收入在长，权利也在长，见月接济，情感上也不忘抚慰，不就能过份好日子了嘛。先保住我的位子，你才能细水长流嘛！傻瓜一个。执意糟蹋了这原本属于青春、友谊与幸福的十多年。上次在超市偶遇，看她看我的眼神，我看都不看她一眼！什么模样了，脸上干瘪的像木乃伊。屁股还扭啊扭的，我知道那是故意扭给我看的，恶心！像胯骨脱了节，更像是屁沟里塞了土豆。上次旅游时遇到的那个曾唤醒了我的身体，她比办公室里负责放报纸放香蕉不好笑的那个强一点，可惜时间来不及。没有歌词的歌总是最好的，不知姓名的友情最是思念。她勾起了我多年不曾再有的联想。单位每年才安排两次旅游，太少了，不人性化。再看那位继任者，有什么了不起，嘚瑟什么！我已经饱尝了这个世界上的快乐，一生不日三个×，死了不如一只鸡，你行吗？女人啊，要想让人养着就别闹腾。闹腾的都是傻×二百五。做人能这样嘛！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从20岁就开始接受人家的接济，不感恩不说，还这样坑陷人家！我能对得住良心，你的良心哪去了？妈的，听听那些人，凭什么说这个人迟早会出事！不分青红皂白，诋毁，诬陷，做那泼妇的帮凶。当然，都是因为“照镜子”，“照镜子”那事是我的错，年轻人有几个不犯错的？只是我的抖搂出去了，你们的别人不知道罢了。

　　我看着我的脚尖，忽然又感觉累了，再换个姿势吧。把双腿拿了下来。钟表里显示已过了12点，我仍然感觉不到饿。喝了一上午的茶，忽然间却又口渴了……

　　越近中午越瞌睡，那是身体里的三八线，是上午和下午两股势力相争相持的结果。对某些人，权力欲得时不时地让它在脑海里涌动一下，要不然身体颓颓然的没劲，没劲了就瞌睡。也难怪嘛，原先是位正县级局长，现在是一名正县级干部，权利没了，女人远离了，钱也被克扣了，旧的关系在变异，新的关系在形成，从热闹到冷落，从光明的光明里一下掉进黑暗的黑暗中，一夜一夜很少成眠就再正常不过了。他猛地从躺椅上弹了下来，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抽动起来。最近这种颤栗每天都来向他报道的，除非一直醒着。每次他都庆幸醒来的及时。他害怕人家胡乱议论，于是天天就胡乱寻思开了，这更影响了他自己夜里的的睡眠。白天里喝着喝着，晒着晒着就睡着了，大觉没有，小觉不断，这成了他的常态。他后悔想这些事，他早就知道一想就停不下来。昨天前天大前天…他也后悔，也是在想完了之后。深度迷糊中他总会做同一个梦：“八项规定精神下来了，你的事情得重新审一下！”梦中人提醒着。吓醒了！幸亏吓醒了，令他及时发觉是个梦。刚才还记得是谁在提醒，忽而就忘记了。每次提醒的人都不一样。有人是在关心，有人纯粹就是吓唬。又看看墙上的钟表，才迷糊了不到20分钟，就差点出了大乱子。夜长梦多啊！就像声音的间歇是声音的一部分一样，他的间歇性瞌睡也是他思考的一部分。且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因为他的清醒时的思考除了让他生气骂娘以外很少使他颤栗；不清醒时的思维又需要惊吓来终止。悬崖勒马，勒住了就栽不下去了。再怎么掩饰也无法掩饰的是自己的失败，最显明的标志就是自己培养的办公室主任给人家开车门子去了。除了眼前的阳光、茶叶和香蕉，这点特权没变之外，其他与之前的他的实在无法相提并论了。而这些，对他来说，确确实实不能再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