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命刀

大姑娘

黄河里跳出来一个男人，背着一把刀，脸上像是沾满了河底的污泥，河水没能将它洗净。
黄河岸上，吓死了一个渔翁。两眼翻白，没了呼吸。这个江湖，看上去处处透着杀机，血雨腥风。
刀客没有理会那两腿一蹬再不起来的渔翁，他本就是来杀人。
那把刀净重二两三钱，没有刀鞘。只由一条粗麻绳牢牢绑在背上。而这个男人，断眉纤瘦，额头上的半边脸凹陷下去，尤为狰狞。
时值黄昏，天色渐渐阴沉下来。
那张脸看上去与人言相传的鬼魅一般，透着青光，难怪有人会被吓死。活在乡间的百姓，以圈养牲畜为生，他们最怕被狼惦记。
带着似狼般眼神的男人，提着刀开始屠村。刀起，人头落地，每一颗滚落在黄石泥土上的头颅，面容皆是惊愕。
直到血洗了大半个村子，才有人开始反抗。原来除了手无寸铁的村名外，还隐藏着世外高人，一位布衣老头儿，两手空空与刀客抗衡。
都说祸不及妻儿，但是老弱妇孺尽皆送命。那老头儿满面怒火，布满皱纹的脸上青筋暴挺。
刀客没有表情。清风徐来，寒芒乍现，刀刃撕裂了老头胸前的布料，连带肌肤一寸。
“二两续命刀，半脸江不换！”
老头惊骇的看着自己胸口尚汩汩涌出的鲜血，意识逐渐模糊之前，喊出了刀客的名字。
“易青衫？”刀客也说出了一个名字，语气冰冷，如同他手中的刀锋。
“原来是为寻仇... ...好，很好。老夫半入黄土之人，想不到还有成名刀客上门挑战。只不过，你为何要将这些无辜之人一一屠尽？”
“他们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你若只针对我而来，何苦让这多人枉送性命......”
“易锦儿。”江不换提刀指着布衣老头，双眼直视，再又说了句：“是你女儿？”
布衣老头闻言，目光变得呆滞，脚步连连后退。惊道：“你怎么知晓她？”
江不换道：“看来没错。那你就替她去死吧。”
如此一来，老头必死无疑了。刀客即是杀手，再不留情。
苍老的头颅，同样落地。男女老少，他们的脑袋被插在村子中央的一处空地上。
木桩上的人头血液滴落，渗入到泥土之中。江不换收回刀，神色有了微妙变化。
他嘴角轻微上扬，闭上双眼，喃喃自语：“世间无情莫过人心。她的性命，便值得你们换取。”
黄河上缓缓划来一只小船，船中铺满花瓣。
花瓣上躺着脸色苍白的女子，眉心插着一根银针。
江不换抱着她，来到先前的空地上。几丈深的坑中，泥土变成了红色。
数十颗人头齐刷刷的被江不换一刀斩落。坑内，填满头颅。
女子被抱在重新埋好的泥土之上，背后薄衫被染成了血红。
江不换挽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
“锦儿，原谅我杀了你的乡亲。可是... ...只有这样才能救回你啊。”江不换哭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杀人，等女子重获新生后。他知晓，是时候离去了。
那年，胡人进犯中原。
江不换从万军从中救下了锦儿，但军队中同时不乏身手过人的将士。江不换失去了半边脸。
锦儿出生贫寒，从小便很羡慕锦衣玉食的大户人家小姐。
锦儿说过，她长大后要成为人上人，让她阿爹阿娘和全村人都不必那么劳累。
可是成人后，出落得十分水灵的锦儿，却成为了战争的牺牲品。
她本以为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她也不顾爹娘阻止去了大户人家，虽然只是做了丫鬟。
美色向来动人，户中公子哥看上了他。锦儿虽然穷，但从没想过要以这种方式得到名贵的胭脂水粉以及绫罗绸缎。
于是在宁死不屈之下，除了皮肉之苦，又被送去了塞外沦为奴隶。
每夜供那些肮脏的男人享乐，云雨后便是偷偷抹泪。
锦儿不想认命，她试图逃过。却总是失败。
第一次出逃，被骑马的汉子狞笑着抓了回去。后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
第二次出逃，锦儿用偷偷获来的蒙汗药迷倒了那干人，但依旧没能跑回中原，途中便脱水昏厥。
第三次，也成了最后一次。锦儿低声下气苟延残喘的活了一阵子，她准备了许久，甚至逃跑时背上了装满干粮和水的行囊。
锦儿从没想过为什么自己每次都有机会逃出来。其实只是她的“主人”们别有用心。
塞外牧民并非尽皆和蔼可亲，抓回来亦或是花银子买来的奴隶。从来就得不到怜惜。
锦儿从未打消逃离的念头，尽管那些人把她不当人看，尽管那些人只是拿她取乐。
而就在那一次，遇上了奄奄一息躺在湖泊边的江不换。那时候的江不换，不过二十出头。是个俊逸的江湖侠客。
同是天涯沦落人，锦儿没法见死不救。她把自己的食物和水给了江不换，换回了他的命。
江不换醒来后，锦儿便走了。一路出了漠北，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江不换。
锦儿这一次很是顺利，途中再没有变故。她当然不知晓是江不换为她扫清了障碍。
对于一直喊着要报恩的人，锦儿只是笑了笑没去理会。
她认为自己和江不换并非一路，也无须江不换答谢，只道从此互不亏欠。
可惜胡人来后，锦儿辗转多地没能找回自己的故乡，便落入敌手。
那是在一家酒楼中，锦儿为了生计替人洗碗擦地，活的很卑贱。
酒楼掌柜见她姿色不错，三番两次暗示自己想同锦儿做一夜夫妻，日后免去杂役累活。
但锦儿每每都避开了，装傻谁不会呢？锦儿不笨。
色心起，再难消除。掌柜的有家室，但他终究没忍住欲望来了一次霸王硬上弓。
锦儿慌乱中用指甲戳瞎了掌柜，之后便蹲了大牢。
牢里暗无天日，囚犯个个不是好惹的主。锦儿被他们辱骂，调笑，眼泪偷偷流干。
直到胡人攻占了锦儿所在的漠北城后，四处搜刮最后在牢中发现了她，便将她带回帐中。
锦儿的遭遇一次比一次惨，见识到了人性的无情后，起了轻生的念头。
胡人何等霸道，不仅蹂躏她，还束缚了她行走的能力，手足被绳索绑住。别说逃跑，想死也难。
锦儿尝试过咬舌自尽，但只是满嘴腥红疼痛难当。这并不是一个自尽的好方法。
而江不换不知在什么时候被胡人将领招揽。在帐中大展手脚后，锦儿便被当作礼物献给了江不换。
其实江不换心怀大志，本想假意投靠胡人，乘机一举歼灭帐中首领。不想见到心如死灰的锦儿后，满腔怒火再也抑制不住。
少年轻狂，没有隐忍心性。续命刀以命换命，取命之法势如破竹，外人的确难挡。
但毕竟是他人领地，江不换孤身一人还得顾忌锦儿，就算两人得以逃脱，却也气力将尽落入半死境地。
锦儿经历这许多悲凉，面对江不换视死救他，也没有表现出多么喜悦。
相反，锦儿抱头痛哭，挥手捶着江不换的胸膛，说他害了自己。
江不换害了自己，也害了锦儿。他没了一边脸，锦儿没了将来。
江不换大伤痊愈后，送给锦儿一支银针。他说自己身上出了这把名为续命刀的东西之外，只有这支银针有些价值，是他娘亲留下的。
江不换笑着说要与锦儿私定终身，若是她不嫌弃自己的面目可怖。
但锦儿确实拒绝了，理由正是江不换的那张狰狞的脸。
锦儿要将银针退还给江不换。江不换强颜欢笑，说东西送出了，就没有收回的余地。
此后天涯陌路，江不换希望锦儿留下这个东西，也许有时候，还能想起自己。
只是没想到，锦儿用这支银针，毫不犹疑的刺进自己的眉心。就在江不换伤心离去的时候。
伤心难免，途中折返的江不换实在惦念锦儿。他悄然回去后，想见她最后一面，却在两人久居的破庙中，发现了锦儿横陈的尸首。
尸身逐渐冰凉，锦儿没留下任何东西。江不换抱着她，上了昆仑山。
昆仑山千年冰封，其上寒气可保尸首不腐。
江不换安置好锦儿后，背着续命刀开始寻找她的故乡。
续命刀问世已久，滴血认主，乃江不换父亲所留。
其父临终前曾告知，续命刀只为救人，只斩恶人。
若想续命，唯有至亲性命相抵。刀斩人头，血液滋养生长土地方可与无常争命。
江不换不知道锦儿来自何处，更没听锦儿提及过。于是他走遍大江南北，最后寻到了这个村子。村中布衣老头，是隐姓埋名的江湖客。早年携妻子隐匿在此，只为保全一家人性命。
仇敌在外，寻布衣老头多年，望报灭门之仇。他们找到了江不换，寻找锦儿故乡两年的江不换。
江不换这些年为了生存，成了一名杀手。他杀人前提，对方必须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可天下罪人不少，但真正十恶不赦的人，就没那么显而易见了。
而听说布衣老头的过去后，江不换决定接下这桩活。
布衣老头原名易青衫，据说他曾经习武成痴，偷窃天下各派武学，灭门为除后患。
他的仇人们好不容易发现他隐匿的村落，却始终不敌。这才找到了江不换。
江不换本意找到布衣老头试探一番，但没想到机缘巧合下听说此人膝下有女，名唤易锦儿。
江不换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锦儿的故乡。
他盘旋在村外数日，最后定下了决心。
江不换认为，若是村名怜爱锦儿，绝不至于落到那般悲惨的境地。
而且布衣老头既然是习武之人，又怎会让锦儿饱受人间疾苦。
这一切，都让江不换失去了耐心。他要杀光这些村名与布衣老头一同陪葬。
易青衫甚至没有多余解释的机会，他虽久居乡间，但近来闻名江湖之人他大多也清楚。当中就包括续命刀的主人江不换。
带着宝刀的人，自然会引起其他刀客的惦记。不信滴血认主之事的大有人在，所以江不换携刀问世后时常处于性命攸关的地步。
只是到了现在，江不换依然活得好好的，杀他的人，都死光了。
除了那一次，逃遁去塞外，最后手足脱力昏厥在湖边。
那一次救了自己性命的锦儿，如今终于有机会报恩。
看着渐渐有了血色的锦儿，江不换欣慰的点了点头。他只要确保锦儿不会再次轻生，就能心满意足。
续命刀开始低鸣，布满细纹的刀身上闪烁微弱光芒，但足以照亮锦儿的面容。
银针轻微颤动，最后脱离眉心，被吸附在刀身之上匿迹。
锦儿缓缓的睁开双眼，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有着众星捧月般的宠爱，身边伴随着为她隐居的江湖刀客，面容俊美的江不换。
可醒来后，却只看见了背对自己的江不换。锦儿一眼认出，那续命刀的主人。
“你... ...救了我？”锦儿嘴唇轻启。
江不换点了点头，低声道：“好死不如赖活。我希望你再别轻生。”
锦儿看着昏暗下去的天空，目光渐渐落下。她偏过头去，一草一木竟是那般清楚且熟悉。
只是她的身边，还躺着数不清的尸首，锦儿瞳孔微缩，骤然起身。
“我记得，你曾说过... ...这把刀能让人起死回生是么？”锦儿低眉看着地上的续命刀。
江不换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刀，站起身子。
“血浓于水。你，当真杀害了我爹娘么？”
锦儿眼眶湿润，大梦初醒，却是泪眼朦胧。她捂住脸颊，哭出了声。
江不换背对她，轻声说道：“他们不管你死活。我不能不管。”
锦儿：“你为什么不死？我为什么不死......”
江不换：“你不能死。我杀了你爹娘，为他们报仇吧。”
锦儿：“死是这般轻而易举么？那我希望天下所有的恶人，全部下地狱。”
江不换回头，将刀扔在地上。说道：“没有你，就没有我江不换。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没遇见过你，我还是当初的我，没有任何拘束，不为任何人活。”
锦儿：“对你而言，杀人是轻而易举的事。对我而言，早就没了活下去的希望，我没脸见爹娘，更没脸面对自己。在我任性的决定去做富贵人家的丫鬟那刻起，我便再没了回头路。”
锦儿擦拭眼泪，看着江不换两年未变的身影，看了看地上的续命刀。
她将刀捡起，握在手中。幽幽说道：“我说过，你不该救我的。从前如此，现在也没有任何改变。”
江不换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不敢回头让锦儿看到自己丑陋骇人的脸，因为锦儿说过，不喜欢看他。
“续命刀内藏玄机，通阴阳已是逆天命，但它的确是世间罕有的利器。你拿着她，今后再没人能欺负你。”
当江不换话落的那一刻起，他便发觉自己错了。可能从一开始他就错了，生死有命，人各有命，没人能逆天而行，续命刀亦不例外。
江不换想起父亲的话，“刀可续命，改阴阳，逆生死。刀下鬼永坠地狱，不得超生。”
锦儿赴死念头不改，挥刀自刎。也许是自己生无可恋，也许是爹娘因自己而死更无颜苟活于世。
江不换只想着让她起死回生，却忽略了续命刀的作用，他凄然一笑，终于回头。
续命刀消去了光芒，锦儿面容安详，如同两年前破庙中一般，没有任何痛苦的神色。
“杀人难，救人更难，想死易，赴死难，究竟该生该死？”江不换默念着，渐渐远去。
杀手不能留情，刀客不能有情。这两点江不换都没有做到。
他到底理解了父亲的临终所言。这把刀虽然保护着自己，却让他失去了活着的希望。
其实所有人都难逃一死，不过锦儿这一次死在了家乡，倒也算还了她一个心愿。
若是从此相依为命倒好，可惜都难逃各自命劫。
锦儿死在续命刀下，续命刀成了她的陪葬品。
村子变得凄凉孤寂，没有寒风，江不换心里却瑟瑟发抖。
刀客没了刀，成了普通人。杀手没了顾忌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好杀手，但江不换却再也不敢杀人。
他不止不再杀人，反倒救人，好人恶人他都救，江不换成了一个悬壶济世的郎中。
半脸江不换成为了过去此后只知道那个背着二两三钱续命刀的杀手已经销声匿迹，同时出现了一位苦寻良药的郎中，还是半边脸儿，身材纤瘦。
那个半脸郎中医术不俗，不过三十出头却已满头华发。
他每救一人，都会询问一个问题，若是答案令他满意，便不收取钱财。
因此世人不称他为半脸神医，反倒戏称疯癫郎中。
行走大街小巷中，那露着半张狰狞脸蛋的郎中，逢人便咧嘴一笑。
他原本姓甚名谁，没人知晓。但江湖内还隐约记得一个半脸刀客，只是一个为杀手，一个是郎中，倒没人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只是若有人不回答郎中的问题，便得被他冷着脸威胁。但这个问题，终究没人答得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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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续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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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式，对白，行文

情人杀手

有点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