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纵时间的罗伊，在后院做着园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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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布兰顿·罗伊身上流逝的速度，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我们都晓得，他很早熟。他好像刚进NBA就通晓篮球所有内功心法，通了任督二脉，开了天眼，解锁了七经八脉，只待火候成熟。两年前，里弗斯教练就录了他的比赛，回去教儿子杰里米亚，“太成熟了。控制，无私，团队，看看，这就是打篮球。”开拓者助教德莫普洛斯说他风格老派，像大O和弗雷泽。写专栏的伊安·汤普森说，罗伊是NBA的本杰明·巴顿。所有评论，都围绕着“他才打了三年，怎么像打了十三年的老头子一样”，之类。

三年前，我想了一个词形容罗伊，叵测。叵测不只是说他表情少，不只是他叫个挡拆突破前会做五到八个假动作分散人注意力，不只是说他那三招——麦克米兰总结的，“体前变向、后转身、假动作投篮”——能把人晃傻了，不只是说你根本闹不清他究竟是不是左撇子——他左手突破和右手没分别，左手上篮比右手还多——而是你不知道他的底究竟有多深。比如，你明知道他有犀锐绝伦的变向，但他平时就是慢悠悠溜溜达达轧马路的慢劲；你明知道他有41英寸弹跳，但他巅峰期也要三场才扣个篮。剑在鞘里，偶尔露一寸锋芒。就是这意思。

这种似慢实快老气横秋的劲，。他在加菲高中时，琼斯教练就吼他“你他妈努力点啊！”“教练我很努力啊！”“看不出好不好！！”他去上华盛顿大学，洛马教练吼他：“你他妈那么懒啊！”“教练，我很努力啊！！”打伊利诺伊，别人都在问“想不想有机会打一下迪·布朗”，他回答“打球又不是为了秀给球探看，是为了胜利啊！”他刚到开拓者训练时，麦克米兰也急：“布兰顿，你推球过半场啊！”“教练我在推啊！！！”

他只在有必要时才加速，有必要时才跟人单挑，有必要时才扣篮。2008-09季，他在禁区里得了546分，罚球拿了416分。靠扣篮，只得了56分。

所谓技艺，多半是时间、分寸和节奏。科比说自己是黑曼巴，是因为黑曼巴能在高速中依然精准；伯德说他有种“时间忽然变慢”的能力——跟圣斗士第七感似的。罗伊的能力，类似于此。他技艺的精华，就跟老艺人唱念做打似的合辙压韵，慢提快，快压慢，时机，分寸，一句戏词要怎么缭缭绕绕唱出来才有味，一段钢琴怎么能在起了速度后还不紧不垮，有张力有平衡，都在他指尖手腕那儿。往大了说，怎么分球，什么时机，和阿尔德里奇的挡拆怎么分怎么合，何时自己接管。这些费脑子的事，他一目了然的清楚。三年级，他就打得跟十三年老头子似的。他的真正价值，并不是那场52分，也不是那记穿了休斯顿球迷心脏的绝杀，而是他日复一日的对比赛产生影响。里弗斯说，这小子根本没法控制。你企图按住他，总是会被滑开。他那些日常的，均衡的，稳定的，每晚23分5篮板6助攻外加控球、策动挡拆、转移球的，把时间流逝变慢的夜晚，才是他最不可取代之处。

他来波特兰之前的那支开拓者是什么样子，已经不消细说。2006年他和阿尔德里奇入行；二年级，球队打出惊艳的13连胜。三年级往后至今，开拓者基本是支50胜级别的队伍。

2008-09季的开拓者非常、非常、非常典型。那一年，罗伊和阿尔德里奇领衔的首发打得很端庄老成，跑动积极，掩护周密；替补则嚣张狂野，费尔南德斯创造新秀三分球记录，奥特洛领衔的第二阵容剽悍勇健，罗德里格斯、贝勒斯们都朝气蓬勃。21世纪以来有过许多支青年军，在此之前有斯基尔斯带的那支公牛，同一赛季有正在崛起的鹰，有还在为季后赛爬坡的雷霆。但那支开拓者是独一无二的：

那时巴图姆还只会射底角三分，阿尔德里奇还没有如今这么信心十足的背身单打，奥登还在给普尔兹比拉打替补，罗德里格斯和贝勒斯还没开窍，但他们自上而下的均匀完美，每个位置都有值得期待的新人。那支开拓者整体就像罗伊一样：年轻，无私，团队，防守认真，进攻流畅，如果要挑缺点就是过于学院派，太谨慎，太多依赖配合出的跳投机会。除了奥特洛和贝勒斯偶尔撒欢发疯外，缺了年轻人的蛮横气——太沉静太老到了，就像罗伊、阿尔德里奇、巴图姆时常笑都不笑的面部表情。

2008-10季，开拓者和他们的青年领袖，凑成一个完美的励志故事——罗伊的阅读障碍症害他差点没能考上大学，高四的冬天去码头搬鱼；他在大二时还不太敢确定自己能靠打职业篮球过日子，他做地铁司机的老爸还在担心他怎么生活；他到大三时还被人认为选秀进首轮很困难；那时的波特兰开拓者和他处境一样困窘——然后时光递进到2008年，开拓者与自私、毒品、合同纠纷、单打独斗、不防守这些东西无缘。如果说，其他球队，你会指望“某某人成长起来是什么样子的，某某人学会了跳投会是什么样”的话，开拓者给人的感觉就是：

“好吧，真想知道这支球队成长起来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呢？”

因为有罗伊和阿尔德里奇在，你很容易觉得，这支球队会像他们的领袖一样：走着正确的路，心志已经早熟，接下来就是磨技艺，淬火候，然后……

然后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前天吧，有人问到我罗伊是否该继续打球。说实话，我也这么幻想过：27岁半的年纪，纯熟圆润的技艺，少突破多组织，也还能打两年吧？——直到我听说了：

就在停摆刚结束时，他还在想打球。开拓者和他自己都还有幻想，直到他的医生对他说，再打球，他可能没法走路了。

27岁，膝盖动过六次手术。2009年拿下那8000万大合同后，他就不缺钱了，但他还是想打篮球。一个人居然要由医生来告诉他快没法走路了才考虑不打篮球，真也有点夸张。实际上，事到如今，他已经过了“再坚持一下吧”的阶段，而进入到“好了，可以了，为了你自己的生活考虑一下吧哥们，生活不只有篮球的。”

他比别人更懂得操纵时间，三年级就好像有了十三年的经验，懂得玩时间差，懂得把握节奏，一年当别人五年用。但结果，他的时间走得比其他人快，尤其是针对他的膝盖。

回今年4月，开拓者VS小牛季后赛第四场，比赛最后二分钟：

罗伊运球突到禁区传给阿尔德里奇，勾手得分，76比82；罗伊运球到前场，分球，切到右翼接球中投，78比82；罗伊弧顶靠左起手三分球命中，被犯规，打四分，82比82；罗伊招牌的左手运球然后体前换手，突破到禁区上篮，84比82。罗伊包揽开拓者最后8分，第四节18分。开拓者追平小牛，2比2。

和2009年的罗伊，已经不同了。最后投中制胜一球时，他只是老实的左手运球侧身，然后一个压低重心变向就晃过了马里昂，随后，用身体护球，推进到禁区，上篮。他的底角中投和弧顶三分，都是依靠走位和手感。那时，他已经伤成现在这样子了——离不能走路差不远了。但他还是想办法调整出了路数。那晚他接受汤马森采访时说：

“这一切都完美得不像真的。”

然后：

“我总觉得上帝会对我好一点……

可上帝没对他好一点。上帝并不那么善良，会因为你打球谨慎、不轻易起速、无私、团队、规矩、学院派、聪明、低调，就对你好一点。

所以就这样了。接下来，就是他喜欢的另一种生活：在后院采黑莓，做园艺，珍惜自己还能走路的时光。而我们会继续说：曾经有过一个非常非常好的球员，叫做布兰顿·罗伊。他和2007-09季，他那支开拓者：嗯，如果年轻人和年轻球队多学学他们那样打球，那该多好啊……

然后时间继续流逝。